暴雨下到现在，已经过了两个小时。
身在研究院的广智，一手紧压拐杖，一手握着打满布丁的铜杯。
他走到窗前，呼吸着潮湿的空气，喝了一口水。
“这应该不是好事吧。”他自言自语道，收回的目光落在了墙上那一段头发上。
在那里悬垂的，不再是流动的杂色。
而是，前所未见的，焕发着光泽的白。
他的铜杯“哐当”一声掉落于地面，又不免要生出新的伤痕。
但他连拾起铜杯的心情也没有，而是拄着拐杖，疾步走向橱柜，一言不发地开始翻箱倒柜。
暴雨声中的图书馆里，只留下跪坐于地面的艾竺一人。
她白色的长发在风中被吹得散乱。
精神上已经精疲力竭。
她一点一点倾斜着身子，靠近矗立于地面的蓝色鹅林塔。
72层鳞片已经完全收缩，整个鹅林塔表面变得光滑。
伸手，握住，鹅林塔却纹丝不动。
它的身上，仿佛凝聚了整个男孩的重量。
“怎么办……”
艾竺扶着身旁的桌椅站起来。
她环顾了一圈，抬起一只椅子，向着鹅林塔的尖端，想要砸下去。
“变成了这个世界的连通器……”男孩的话在耳畔响起。
艾竺看了一眼黑色的窗外，放下了椅子。
外面的风雨丝毫没有减弱。
要是把鹅林塔砸坏，不知道现实中会发生什么灾难。
现在后悔自己听信了男孩的话已经来不及，她从地上捡起了美工刀，走到窗前。
“哧啦——”
她扯住窗帘，割下一块细长的布条，将其盖上了头发，并将多余的长度在脖子上环绕一圈。
然后，她向着窗外，伸手接了一些狂暴的雨水。
仔细分辨，确实是不同寻常的水。
上面流动着熟悉的深色，仿佛拥有生命一般。
那些原本在她发丝中身陷污浊的心脏，在这场雨里狂躁地膨胀着。
不知，会孵化出怎样的噩梦？
艾竺离开图书馆，走入暴风雨中。
她记起自己也曾在这样粗暴的天气中，一个人淋着雨，无助地徐行着。
缠在脚边的水花，落在肩头的水柱，浸透头发的寒流。都和那时候的记忆相互呼应着。
那时候的她不过六七岁，早早就知道自己与别人不同。
而且，是不被认可的不同。
她期望着雨水能冲刷她发上的颜色，给予她白鹅毛般泛着光泽的发丝，让她受到更多善待。
然而她奔走了许久，也淋湿得彻底，却没有任何改变。
在渐渐干涸的雨幕中，只有一个和自己同龄的女孩，撑着一把浅色的小伞，在伞下的一方小天地中向她招手。
“快过来！别淋感冒了！”女孩冲她费力地说。
女孩微卷的头发，是淡淡的粉色，温暖的粉色。
回忆起这些的时候，艾竺的双腿也越发沉重。
她在无人的街道上奔走了许久。
不能让心爱的那一头粉色，染上自己可悲的污浊。
在大雨中，隐约可见教堂的大门。
艾竺深深吐气。
“罗兰！罗兰——”
她站在教堂楼下，反复喊着罗兰的名字。
很快，从教堂最高的阁楼，亮着灯的房间里，开了一扇窗户。
罗兰向窗外望去。
“艾竺！你怎么……等等！我下来给你开门！”
艾竺仰着头，高声叫住罗兰：“我们一起去荒漠吧。”
“怎么了？”罗兰的身影停在窗边。
“你不喜欢我吗？”艾竺问。
“我……”
“我们一起去荒漠吧。”艾竺重复道。
“我也喜欢你，可是……在荒漠我们不能生存！”罗兰说，“没有人能在荒漠上生存！”
从她视线中印出的艾竺，此刻已低下头，双肩轻微耸动。只看得到她披着湿漉漉的深色布条，沉默地站了一阵子。
“艾竺，进来躲雨吧？我下来接你！”罗兰说。
“罗兰，答应我一件事。”艾竺的双脚开始后退，“一定不要出门，不要淋到雨。还有，要一直开着灯，直到这场暴风雨结束。”
叮嘱完这话，她就快步转身。
飘动的身影，溶于黑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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